02

  「馬的搞屁喔。」

  「肏你他媽的雞巴毛,幹。」

  「怎麼啦?」在小羊一連串的髒話抱怨後我問。

  「沒事,就只是想罵髒話而已。」

  「神經病。」我回。

  「對了,說真的。我實在無法分辨你罵髒話時是不是真的在生氣。」我說。

  「馬的什麼話。」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而以。」

  「拜託,那只是發語詞好不好,你也知道我向來就是個好人啊。」小羊反駁道。

  小羊是我大學裡唯一一個算是我朋友的人。他是一個很奇特的人,會用奇特來形容,意思是說他是個奇怪又特別的人。他是那種從幼稚園到國小、國中甚至高中班上永遠最顯眼的人。不知道你有沒有這種經驗,以前唸書時班上總是有一、兩位特別傑出的人,大部分都擔任班長的職位,功課頂呱呱,考試第一名,學校有比賽老師會派他們當代表,不管是作文比賽、畫圖比賽還是演講比賽都難不倒他們,運動也一把罩噢,跑步、游泳、跳高樣樣精通,可以說是能文能武動靜皆宜。具有領導能力,深獲老師芳心,班上同學發生爭執時,也會挺身而出替雙方排解恩怨,班會時也能夠輕鬆的控制場面,讓大家發表自己的意見而不會起衝突。整個人身上散發出迷人的氣味,或稱之為魅力也可以。不管是誰都會為他們深深著迷,而小羊正是這種人,彷彿是為了大家才來到這世界上似的。

  反觀我呢?算是班上那種毫不起眼的人,座位坐在最角落,總是做些大家不願意做的事情,掃地工作是掃廁所,放學後還要留下來倒垃圾擦黑板排桌椅關窗戶,平常上學時也要一大清早就到學校開教室。成績中下,課業上沒什麼突出的表現,說話沒什麼技巧,看到女生會臉紅不知所措,甚至還結巴,人際關係不好,不過還不至於被老師視為問題學生。也沒什麼特殊才藝,如果說我是世界上最沒優點的人也勉強說的過去。

  我會跟小羊成為好友,大家都感到很不可思議,連自己也很納悶。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為什麼會在一起變成好朋友呢?這個問題我曾經仔細思考過,但想來想去也不能得到一個明確的結論,連下個簡單的總結也不行。

  我記得跟小羊認識是在十八歲的時候,我們是在圖書館認識的,那時候我拿了一本雅歌塔•克里斯多夫(Agota Kristof)的小說坐在二樓的樓梯間,靜靜地、巧巧地,像隻乖巧柔順的小貓般不發一語地閱讀。那時候他剛好從樓上下來,經過我身旁時停下來看了一會兒,然後輕聲地說:「嗯…這本書不錯,很有深度,很有內涵。」

  「嘿,要不要一起吃個飯聊聊天,交個朋友?」他說。

  於是我像夜深在街頭徘徊遊蕩的逃家少女,毫無預警地就被小羊擄獲走我的心。

***

  我這個人並沒有太多的休閒,除了打籃球、下象棋之外,就是看書。

  真正進入閱讀的魔幻世界應該算是一九九八年的事。那期間我彷彿著了魔似的瘋狂閱讀,如同吃了搖頭丸般那樣瘋狂,我用簡直比光速還快的速度,在半年裡把學校圖書館裡的書全部看完,那半年左右我像是在宇宙的另一端渡過,每天把自己封閉在那無止盡的黑洞,用書為自己建起一座城堡,一座與外界連絡不到的城堡,在這裡面,除了閱讀外,我就是唯一。那種感覺好比在草原中挖一個洞,戴上鴨舌帽,把棉花塞入耳朵,奮力縱身跳入,斷絕週遭所有的聯繫,讓自己處於一個非常寂靜的世界,用心去體會,每天就只一直看書,任何事情再也引起不了我的興趣。

  雖然在那半年之間我是快樂的,然而那種快樂的背後卻緊接帶來某種無形的壓力,像支利刃慢慢地刺入心臟,再慢慢地拔出,最後逼得我喘不過氣來。為什麼要看別人寫的東西而不是自己提筆寫作?我在心裡問自己。就這樣,經過漫長如煎熬似的等待,我獲得了重生,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體內開始向外蔓延。

  於是,我邁向了寫作之路。

  小羊說,他是因為聞到我身上有著跟他相同的氣味,所以我們才會變得那麼要好。雖然我聞不出來,但第一眼看到他時倒覺得四周瀰漫著親切的氣息,有種說不出來的舒適感,不過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給每個人的第一印象都那麼好就是了。

  忽然覺得我跟小羊這輩子或許是個分不開的生命共同體,任誰也無法拆離我們。不過有時我常思索,在小羊的世界中到底有沒有我的一席之地。他交友廣泛,不管是校園裡的師生還是校外的店家老闆,他都極為熟稔。這些人在他的生命裡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而我,又是如何被他定位的?

  或許如同小羊說的,正因為我跟他身上有著相同的氣味,所以命運才會注定我們相遇。

  「你說的氣味到底是什麼?」

  「你認為呢?」小羊把問題反丟給我。

  「不知道啊!」我聳聳間,再把問號反丟回去。

  「因為我們都是怪人。」

  「怪人?」

  「嗯,怪人。」

  「那跟有三個乳房的女人比起來誰比較怪。」我突然有感而發。

  「那跟有兩條陰莖的男人比起來誰比較怪。」小羊問。

  「嘖嘖,問這什麼鳥問題。」

  「馬的,彼此彼此啦!」

  我真的是怪人嗎?對於這問題倒突然在意了起來,雖然說我的個性沉默寡言,人際關係也不好,更沒什麼交際手腕,但說我是個怪人會不會太牽強了點,怪人的定義到底在哪裡?我一無所知。小羊說,定義這種東西就好比一箱裝滿礦泉水的箱子,每個人跑完大隊接力後就從裡面拿起一瓶,用手扭開瓶蓋,然後咕嚕咕嚕地把水喝近胃裡,原本一樣的水進入不同的人體也因此而變成不一樣了。

  跟小羊比起來,我想他才算是一個百分之百,貨真價實生活在地球上的怪人。雖然他在大家面前似乎是個人人稱讚的人,然而大家其實都被外在的東西所蒙蔽,他只跟我私底下相處時才會顯露出真正的自我。在這個科技迅速發,東西文化頻繁交流的時代,都市化、國際化、工業化的影響下,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變得更難以捉摸,在我認識小羊之後,更體會到人真的是一種奇怪的動物。

  「真羨幕你。」

  「羨幕?」我遲疑地問了一下。

  「嗯。」小羊點點頭。

  「為什麼?」

  「或許有很多人羨慕我的生活,認為我認識很多人,參加很多活動,日子過得多采多姿。但事實上我膩了、倦了,我過慣這種時時刻刻活在眾人目光焦點下的生活,再怎麼有彈性的橡皮筋也會有彈性疲乏的一天,不是嗎?」

  「覆議。」

  「反觀你,大家都不知道你是誰,在學校裡是個無名小卒,人脈不廣,交際手腕也不好,但你擁有自己的空間與時間,想睡覺就睡覺,想看書就看書,想打球就打球,簡直就是四川熊貓的人生嘛。」

  「簡直就是四川熊貓的人生嘛。」我模仿著小羊說。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跟你一樣。」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跟你一樣。」我繼續模仿著。

  「你發神經喔。」小羊罵道。

  「那你想怎麼樣呢?」我問。

  「嘗試看看交換彼此的人生囉。」小羊說。

  問題是,人生可以如此輕易交換嗎?我在心裡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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