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星期六的夜晚小羊打電話來約我一起去喝酒。

  提早了半小時出門,用走路的方式漫步在這個都市,望著不再像孩提時般閃耀的星空,取而代之的是紅澄黃綠藍靛紫的閃爍招牌霓虹與昏黃的佇立街燈,五顏六色的廣告單隨風飄散在整條街道上,四周充斥著喧鬧的氛圍,熙熙壤壤的人群獨自朝著狂歡的目的地前進,然而又有多少人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標在哪裡?

  不自覺地就感傷了起來,我就是這樣的人,很喜歡胡思亂想很容易多愁善感。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我卻不是這樣,看到悲傷的電影情節會跟著落淚,讀到心有戚戚焉的詩句也會悲從中來,不管從什麼角度來看,好像厄運永遠都會跟著我似的。

  因為週末的關係所以酒吧裡人山人海,座無虛席,五光十色的雷射球燈不停地旋轉,讓人目眩神迷睜不開眼。好在這裡的店長是小羊的朋友,不一會兒服務生就馬上騰出二樓最角落的一桌位子給我們,這個位置的視野很好,可以一清二楚地俯瞰整間酒吧。舞台上的樂團賣力表演著,長髮飄逸的男吉他手赤裸著上半身熱情地彈著吉他,手指快速移動,彷彿魔術師施展某種失傳已久的神奇指法,帶著粗框眼鏡的男貝斯手瘋狂地跳躍,好像要用盡全身的力氣要把舞台跳垮,光頭鼓手不時地點頭、跺腳數著拍子,轟聲雷耳的鼓聲像是有力的強心針般直傳達到心臟,至於體態婀娜多姿的女主唱,則是隨著音樂旋律扭腰擺臀,她那慵懶的嗓音讓人沉醉、著迷,台下的人隨著音樂齊聲吶喊、哼唱,喇叭傳出陣陣的澎湃聲響,整間店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事實上我並不是一個喜歡喝酒的人,或許該這麼說,我不喜歡單獨一人去那種感覺起來很墮落的酒吧,要不是小羊的邀約,我想我這一輩子都不會踏進這種地方。總覺得這個極樂天堂,是個不夜城,多少人在這裡狂歡、放縱。人世間的喜怒哀樂、愛恨嗔怨、悲歡離合在這邊一覽無疑,人們對於想挽回的情感力不從心,想遺忘的情人卻又忘不了,至於事業上的不順遂怨天尤人也不是辦法,總是找不到一個雙贏的局面來創造機會。一個荒腔走板的日子,一種渾渾噩噩的人生,面對青春消逝歲月老去卻無能為力,只能利用短暫的感官刺激來證明自己還活著,然而激情過後肉體遺留下來的空乏倦怠卻讓心靈更加落寞。人們用音樂填塞空虛,用酒精麻痺神經,用香菸彌補哀愁,一種宿命性的流離與孤寂,圍繞四周無法離去。

  多少人明知道,曲會終人會散,燈會熄音樂會停,卻依然我行我素地在這裡蹉跎光陰,揮灑青春,浪費生命,一切美好事物如煙、似夢地終將會消失,可惜許多人照樣拒絕不了誘惑,一再沉迷,奮不顧身跳入那溫柔陷阱,品嘗年少歲月中的光輝韻致直至燃燒殆盡。

  而這些來到這地方的人們究竟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態呢?我始終猜不透也想不著。

  望著舞台上樂團表演的同時,小羊開口說話了。

  「小子,在想什麼。」

  「沒什麼,天馬行空地亂想。」

  「呿,無聊。」小羊不屑地說。

  「開心點嘛,來這邊就是要找樂子的啊!」

  「哪來的樂子。」我問。

  「你沒看到滿坑滿谷的女人圍繞在你四周嗎?」他笑著說。

  小羊會迷戀上這種地方我想最主要的就是這裡充滿了許多的可能「性」吧。酒吧裡邊跟外面是截然不同的世界,在這種夜深人靜萬籟俱寂的子夜時刻,只剩星孩月娘高掛天際注視著人世間的一切,酒吧裡的紙醉金迷與燈紅酒綠代表著奢糜與享樂,讓人們的心墮落到萬丈深淵,猶如陷入泥沼而無法自拔。喇叭流瀉出來的歌曲像是某種古老神秘宗教的咒語,催眠人群並勾起大家的私慾,酒精、香菸與昏暗燈光醞釀著每個人的心。總是有些男人用著銳利的眼神不斷搜尋四周,努力尋找著可能「性」的女人。

  「看到那些不時調整肩帶,來回交換已酸雙腿,偶爾啜飲幾口擺在桌上的酒,眼裡帶著一絲憂鬱與哀傷,彷彿寂寞氤氳圍繞在她身旁的女人嗎?」

  「嗯哼。」我輕哼回應。

  「她們正在呼喚我。」

  小羊是個性慾非常強烈的男人,正值青春年少又愛追求刺激,因此常在酒吧徘徊流連,留著一頭飄逸的長髮,酷似藝人金城武的外表,談吐有內涵又帶著小幽默,而且聲音非常有磁性,因此向女孩子搭訕總是無往不利,一夜情也是家常便飯的事情。雖然他說這種事情很簡單,不過我想還是有著所謂的天分存在著。小羊一夜情的對象範圍很廣,有學生、私人公司秘書、學校老師、百貨公司專櫃小姐,甚至是已經結婚的家庭主婦。小羊對一夜情並不求強,總是抱持著能進展到什麼程度就到什麼程度的心態,換句話說,可以牽手就牽手,可以摟腰就摟腰,可以親嘴就親嘴,可以脫衣服就脫衣服,可以做愛就做愛。有點像是算數學套公式似的依此循序漸進。

  女生也是有需求的嘛。他這樣說。

  「你怎麼知道她們會跟你做愛。」

  「要試探啊!」小羊不以為意的說。

  「如何試探?」

  「嗅她們的髮香,在她們耳畔輕聲說話,或是輕觸她們的手指。不會排斥的話成功機率相對地就會提高,不過更厲害的人是直接挑起她們的性慾。」

  「但不會有人有事沒事就亂碰別人的吧!」

  「所以這就要有點小技巧。」

  「說來聽聽。」

  「在談話之間要讓她們知道你深深地為她們著迷,你需要她們、渴望她們,藉此取得她們的歡心,或是讓自己看起來很可憐的樣子,激發出她們天生的母性光輝以博得她們的憐惜,讓她們想好好照顧你。如此一來在肢體的碰觸就比較能夠得心應手。」

  「那你有失敗過的嗎?」

  「當然。」

  「原來你也有吃鱉的時候啊!」我笑著說。

  「有些女人她可以幫你口交,但並不一定會讓你的屌插進她的屄裡;而有些女人可以跟你做愛,但卻不願意跟你接吻。」

  「為什麼會這樣呢?」

  「天曉得。」小羊一付我又不缺性伴侶的的樣子說。

  「記住一個真理。」小羊又道。

  「說。」

  「不要相信女人的話,但是要相信她的身體。」

  「嗯哼。」

  「沒有不給上的女人,只有你不能上的女人。」

  「噢。」

  「每個你很哈的女人,都有一個幹她幹到膩的男人。」

  「不過我沒有哈誰啊。」我笑著說。

  「呿。」小羊撇過頭去。

  在談話的同時,兩個女人從兩點鐘的方向朝我們迎面而來,坐在我們右側距離約兩公尺的座位。由於店裡燈光昏暗,所以不是很清楚她們的長相,但從外在打扮來看,絕對是男人注目的焦點,直達腰際的長髮,帶著銀色的大圈圈耳環,身著簡單的無肩帶洋裝,讓其肩頸線條的美感展露無疑,而裙子則是短到好像只要彎下腰就能輕易瞧見裙底下的神秘地帶,修長勻稱的雙腿彷彿是完美的雕塑品一樣讓人嘆為觀止,我敢說經過她們身旁的男士心跳絕對會停止個兩、三秒,無一倖免。

  「幹嘛一直緊盯著人家瞧,有什麼企圖嗎?」小羊問。

  「沒這回事。」

  「想認識的話我可以幫你。」

  「你自己想上就說,別拖我下水,我保證不會跟元貓說。」

  「你說了她也不會怎樣。」小羊一付若無其事的樣子。

  「為什麼?她不會吃醋、不會生氣。」

  「不會。」

  「呿,我才不信。」

  「那你下次自己問她看看。」小羊一臉你不信就算了的表情。

  舞台上的樂團也表演一陣子了,所以決定下台休息一下。原本慷慨激昂的氣氛頓時沈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喇叭流洩出來的爵士藍調,那好像成了一雙溫暖柔軟的手,撫慰著每個人的心,頓時讓我有種感覺,好像這些喜歡尋歡作樂的人也有感性、脆弱的一面。由於酒吧裡的分貝快速下降,我不自覺地朝向四周望望,突然發現剛剛坐在我們旁邊的亮眼女人,其中一個眼裡好像泛著淚,使得眼睛閃閃發亮。

  「坐在我們旁邊那桌的女生好像在哭耶!」我說。

  「你真的那麼想認識她們。」

  「沒這回事。」

  「鬼才信。」

  「騙你幹嘛……」正當我還在解釋的時候,小羊二話不說已經起身往她們的方向走去。

  由於距離有些遠再加上四周吵雜,所以不清楚小羊到底跟她們說了些什麼,只看到那兩個女生花枝招展咯咯地笑個不停,不一會兒那兩個女生就跟小羊一起回來了。小羊改坐到我旁邊,好像在哭的那個女生坐我對面,另一個女生則坐小羊對面。

  小羊簡單地幫我們互相介紹。坐在我對面的女生叫利莎,她旁邊的女生是辛西亞。現在我跟她們的距離不到五十公分,也終於讓我可以仔細地看清楚她們的樣貌,利莎那充滿力量與光澤的眼妝輝映著雙眸,以及高挺的鼻樑與飽滿性感的雙唇,還有如同被太陽親吻過的臉頰,肌膚流露著紅暈感,根本是十足的美人胚子。至於一旁的辛西亞五官雖然沒有利莎來得細緻動人,但卻有著利莎所沒有的狂野氣息,渾身充滿媚惑的性感,甚至還帶著一絲妖氣,充分地、不吝惜地向世人炫耀她傲人的身材,舉手投足間好像散發著「來勾引我吧」的訊號,讓人我有種感覺,她應該是個很享受性愛的女人。

  沒想到我的第六感還蠻準確的,差不多半小時過後小羊與辛西亞兩人就一起離開了。這真的是個物以類聚的世界,喜歡做愛的男人與享受性愛的女人。果然是絕配,我心裡想。

  小羊離開後氣氛開始尷尬起來,向來不多話的我面對陌生人變得更加手足無措,猶如忘了上緊發條的時鐘,完全停止運作。利莎把頭撇向一旁默默地看著舞台,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好咬著吸管發呆。我們兩個人不知道安靜了多久,只能任時間之流幽幽地流去,我感覺出沉默從四面八方不斷湧進來我們周圍,身旁飄散著不可思議的沉重空氣。我望著利莎,她那完美無瑕的側臉讓我想起了什麼似的,那俏麗濃密的長睫毛正緩緩地撼動我內心深處的某樣東西,可惜我無法憶起任何事物,所以只好無能為力繼續沉默著,語言像是多年不用的廢棄的武器,完全被埋葬到遙遠的黑暗裡去。

  我突然想起不知在哪裡看過的一句話:沉默是最好的語言,無聲是最美的音樂。好像是現在的最佳寫照。

  「嘿。」利莎突然打破了沉默。

  「為什麼人總是害怕寂寞。」她問。

  「我不知道耶。不過話說回來至少我就不會啊。」

  「是噢,那還真不賴。」

  經過一陣沉默後,利莎又問:「你談過戀愛嗎?」

  「沒有。」

  「難怪你不怕寂寞。」

  「為什麼。」我問。

  「因為人們在喜歡或戀愛之前,先產生的情緒不正是寂寞嗎?」

  「或許吧,我也不清楚。」畢竟我真的沒戀愛過。

  「感覺妳好像在情殤似的。」我問。

  「你怎麼知道。」利莎有些驚訝。

  「因為我看到妳好像在哭。」

  「我男朋友跟我交往的同時也跟別的女孩子在一起,我找他理論,結果他二話不說就把我給甩了。」

  「這種男人不要也罷。」

  「我知道,可是我想到的時候還是會難過的掉淚。你告訴我,為什麼他可以這麼無情。」

  「可能他是空心人吧。」

  「空心人?」利莎露出納悶的表情。

  「一種沒有感情的人。」我說。

  「噢。」

***

  空心人跟我們一樣,兩個眼睛兩個耳朵一個鼻子一個嘴巴,有手有腳能跑能跳,簡單而言,外觀上跟我們完全一模一樣,他也有心臟,左心房左心室右心房右心室,功能應該也跟我們一樣,那為什麼稱為空心,我想最主要的是他們沒有感情。

  我忘了是哪時候遇到空心人的,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會想跟我說話。

  「空心人有兩種。」我記得這是他開口對我說的第一句話,然後他坐在我身旁,用著和平、緩慢的口氣解釋著空心人。

  第一種空心人是本身就是個空心人,天生的空心人。而另一種空心人,是因為情殤過後不敢再相信愛情,而努力讓自己變成空心人的空心人。而空心人又分成有談過戀愛跟沒談過戀愛兩種,沒談過戀愛那種的空心人幾乎可以說是聖人了,如果稱之為得道高僧一點也不為過噢,因為這種人實在是少之又少。

  而談過戀愛的空心人又可以再細分兩種,有一種的空心人他可以不斷地更換新對象,輕易地調整自己,馬上面對下一段新的戀情,為什麼他們可以這樣輕鬆做到,因為他們其實沒有心,也沒有愛,所以每段感情都不曾真心付出過。既然不曾真心過,那麼還會難過嗎?想當然爾,不會。那另外一種呢?另外一種有談過戀愛的空心人,其實是那些被人家說沒有付出真心而卻極力否認的空心人,他們會替自己據理力爭,讓大家知道雖然他們總是不斷地更換新對象,不過每段戀情他們都是付出百分之百的力量全力去愛。

  「你真的這樣相信嗎?」空心人問我。

  「不信。」我說。

  「所以囉,剩下的這群空心人只好被歸為另外一個族群。然而實質上的意義是差不了多少的。」空心人說。

  至於想當空心人的空心人呢?他們又是什麼情況。這種空心人他們以前跟平凡人一樣,對愛情充滿幢景,希望能找到一個能陪伴他一生一世的人,可惜事與願違,他們在愛情的道路上受創,有的人是一次,有的人是兩次,甚至更多。到最後,他們不敢相信愛情了。因此他們選擇了逃避,選擇封閉自己的心,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空心人。因為他們清楚地知道,那痛苦有多難受,每失戀一次,人就消瘦一次,心就痛一次,與其這樣,他們寧願選擇不接受愛情。

  「你是哪一種的空心人?」我問他。

  「我是從來不曾真心過的那種。」

  「噢。」

  「你呢?」空心人問。

  「我嗎?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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