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文章引用自此

  一些時日以來,全球通或不通日文的村上春樹書迷,熱烈地討論起究竟是誰的翻譯版本較好。一般來說,兩岸的人民在爭論的,多半是葉蕙、賴明珠與林少華的譯本;英語讀者則是在討論Jay Rubin與Alfred Birnbaum 誰的英譯本孰優孰劣。不過既然是在這兒討論,所以我還是把重點放在前者,而前者中又以賴明珠和林少華的兩人的譯筆比較論戰最鉅。這可能是因為賴明珠在台灣是先行幾個有系統地將村上春樹引入台灣的人,先行即有其優勢,一旦該譯筆尚稱通順,某程度上又顧及了信達雅這些原則,那麼國內讀者自然就會習於所謂「賴風」,這賴風逐日見長,下一個人要能在這陰影下求存,非得要確立自己的譯風,與前者有所區別才行。若極其相似,或風格的發展方向有所重疊,肯定會有一些所謂讀者中的長輩說那是畫虎不成,甚或引來抄襲之譏。

  風格的確立,有時除了翻譯者順其自然發展所謂譯筆的氣韻之外,還可以採取一些特意的宣告與原則的訂定。例如林少華就是這樣宣告自己追求的東西:「我在翻譯方面比較注重文字美,我覺得文學作品一個最重要的功能是能給人以美的感受,在理解原文意思的基礎上,使人能產生美的連想,如果一部文學作品讓人讀起來不覺得美,就不是一部好的作品。因此我在翻譯當中,盡可能想辦法把它翻譯得美一些。」我自己歸納起來,可以說林先生追求的東西是雅為先,信達其次。然而賴明珠本人的譯筆,我們則可常常見到其極高度的忠於本文,字辭語言順序的編排,幾乎都按照原文。舉個例子來說:《挪威的森林》(ノルウェイの森)中,講談社版第十二頁第一段末句:「僕は何ごとによらず文章にして書いてみないことには物事をうまく理解できないというタイプの人間なのだ。」

  賴明珠翻譯:「(因為)我是那種一旦有什麼事,不把它寫成文字的話,便無法清楚地理解它的人。」

  林少華翻譯:「我這人,無論對什麼,都務必形諸文字,否則就無法弄得水落石出。」

  如果真要說誰較為真切傳達了語意和語氣,那賴明珠是稍勝一籌,但是在精簡工整上面,自然是林少華顯了長才。這個句子裡面,使用了日本文學中很有特色的多重否定達到強調的目的,也就是「我若不怎樣怎樣,就不能怎樣怎樣,自然也就無法怎樣怎樣」。光就這個特色,那僅有在賴明珠的翻譯中看出來了。但我絕對不是單方面認為一定是賴明珠翻得較好。就我自己來看,因為翻譯,兩者都不得不犧牲了一些原文的詞彙,而且乍看起來,原作者的語氣語意,和翻譯後文字的美麗典雅,好像存在著一種緊張的關係,無法兼得。當然,這裡僅只舉一句,實在是因為逐句舉例,篇幅將相當巨大,若非專職進行比較研究,實在不是非常必要。

  這問題的存在眾所皆知,解決的方法完全在譯者自己追求的東西與拿捏的分寸。那這樣一來,還有比較的價值嗎?如果是要直接去比較的話,的確會像平行線上的兩列軍用火車彼此開砲,到兩敗俱傷的時候都還沒有交集。但是我們可以將一個人自己的追求和他自己實踐的程度相互參照。賴明珠追求的東西是簡單,她自己說「我是個非常簡單的人,說得更清楚一點,是個崇尚簡單的人。只要放棄很多東西,丟掉很多東西之後,就可以變成一個很簡單的人。」而的確賴明珠的譯文中,正如她自己追求的,他避開了許多典故,避開許多太過裝飾的語言,只求盡量將原文照譯出來。而林少華追求的東西,「如果用一個字來概括我(林少華)的翻譯主張,那就是“味”,首先要把原作的味兒發揮出來。」味這東西很抽象,大體說來囊括了作品的心境、氛圍、風格和企圖。而我們看見村上春樹本人在《挪威的森林》中,日文其實是相當白話而且淺顯的,許多地方也都回避古典的用語,盡量像講話一般的寫文章,這一點勢必會包含在林先生所謂「味」的東西裡頭吧。然而,林先生的翻譯卻刻意加入了「漢語的工麗、簡約和洗練」,那麼我想在「村上春樹味」中,可以說大概又多加了林先生的調味料。當然,也許林少華自己在多次觀看該小說的時候,越發感受到村上春樹典麗雅致的風格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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